“不过,我记得你这一对绮罗玉坠子,”原重楼喃喃,看着窗外的凤尾竹,“八十一对坠子里,只有这一对,是被一个不明来历的外地汉人买走的——他戴着一个精美如艺术品的面具,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,一眼就在八十一对里挑出了最好的一对。”
苏薇再也忍不住,低呼:“那是我师父!”
“是么?”原重楼微笑了一下,“他的确说要买给自己的弟子。”
“那是我师父……”苏薇眼里有泪光盈盈,“他、他来过腾冲么?”
“你师父一定不是一个普通人,”原重楼叹息,“他的气质和语声,和这里的所有汉人都不一样。他一定非常疼你,肯为你一掷千金——”
苏薇看不得他如此,连忙过去按住他的手:“不用找了,没有就没有了,算了。”
“算了?”他却忽然顿住了手,抬头看她,那种眼神亮的怕人,令她猛然一颤,冷笑,“怎么可以算了?——这是我雕出来的最好东西,一辈子不会再有的作品!我废了,以后不会再有人找我雕翡翠了……不会再有人把那么好的料子交给我了,你知道么?!”
他那只手在不停地颤栗,那一道长长的疤痕彷佛割裂她的心。
她松开了手,烫伤一样后退。
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他低声问,“对不对?”
她明白过来,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,讷讷:“我……我把那一对耳坠当给她了。阿蕉人很好,如果吃霸王餐,实在是说不过去……”
那个人终于睁开了眼睛,霍然坐起,盯着她看。他的眼神复杂而冰冷,看得她觉得刺眼,不知不觉又侧过头去,不敢说话。
“那是绮罗玉!”原重楼看着她,许久才道,“你知道么?”
出乎意料,那个汉人少女却怯怯道:“我知道。”
“……”他终于不再说话,仿佛是审视似地看了她一眼,从胸臆里吐出一口气,“果然是个傻瓜。”他想了想,从床头摸了一块银子出来,扔给她:“去赎回来。”
头也在剧烈地疼痛,宿醉后的沉沉肉身彷佛被刀割裂。
“再躺一会儿吧。”房间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,“你的脸色好差,不要急着起来。”
窗外的鸟啼还在继续,然而那个声音却比鸟声更美。彷佛忽然听出了是谁,他的动作忽然静止了片刻,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——只是短短一瞬,他重新将沉重的身子扔回到了榻上,也不开眼,冷冷:“你怎么来到这里的?”
“我昨夜付了酒钱后送你回来的,”苏薇有点不好意思,“阿蕉说你住这里。”
“一掷千金?”苏薇睁大了眼睛:“绮罗玉真的很贵么?”
“是的,”原重楼望着她,笑了一笑,淡淡,“即便是在七八年前新雕出来的时候,每一对绮罗玉的价格,也都在一万两白银以上。”
“什么?一万两!”苏薇脱口惊呼起来,愣了半天,忽然跳起身来就冲出了门外。
这一次她去得更久,不知道去做了什么,一直到日头落山才回到了竹林精舍里。当她踏入室内时,榻上之人的眼睛忽然间亮了一下:
她看着那个斜躺在竹榻上的白衣青年,怯怯点了点头:“你是原大师。”
“原大师……哈,原大师!”他忽然大笑起来,抬起那只右手放在眼前,定定地看着,“自从这只手废了后,我就成了原木匠——因为再也没有人肯把贵重的翡翠料子交给我雕刻,我只能靠着刻那些木头活下去。”
苏薇咬住了下唇,看他那只苍白伶仃的手,眼神变幻。
“那盏琉璃碧灯,被尹家当作敲门砖送给了镇南王……那些绮罗玉,被权贵俗人瓜分殆尽,”原重楼靠在床头,声音疲倦,“我倾尽一生的心血,可到最后,没有一件是能自己留住的……都落入了那些庸人手里!”
他忽然回头,看了她一眼,眼神深刻。
“可是……”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:自己和他素不相识,却已经是第二次拿人家的钱了。这可大大违反了师父对她的自幼训导。
“没什么可是的,”原重楼脸色苍白,扬起尖瘦的下颔,闭上眼,喃喃,“我不愿它如此轻贱地落到俗人手里——快去!”
“噢。”苏薇被他的语气吓住,可是掂了掂,站在那里红了脸:“这、这块银子,好象还不够一两……”
原重楼怔了一下,撑起身打开床头的抽屉,然而那里面已经空空荡荡,再无一文可寻。
“不,我明明记得还有前几日卖货收来的两块碎银子……”他探手入里面,急急摸索着,喃喃自语,“怎么会……咳咳,怎么会……”
“阿蕉?”
“就是那个店里的小妹。”
原重楼哦了一声,依旧是闭着眼睛,忽地冷冷道:“你哪里来的钱?”
“嗯?”苏薇一愕。
“我说,你哪里来的钱付酒钱?”他问,“你连买衣服都没有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