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(1 / 4)

李向南慢慢站了起来。

“我让你离开古陵的想法并没有变。”李海山依然背对着李向南。

“爸爸,我这几天还要和您好好谈的。”

“你要有思想准备,我还会教训你的。”李海山转身挥了一下手,说道。

房间里很静。李文静坐在靠窗的二屉桌前,在灯下翻着一部长篇小说稿。

“可能是您累了。”

“不是。我最近看到一本杂志,上面有句话:‘脾气暴躁,是身体失去健康、心理失去自信的表现。’这句话有道理。”李海山感叹道。

“什么道理都是相对的。”

“不,老年人常常不理解年轻人,年轻人也不一定理解老年人。”李海山慢慢站起来,在屋里缓缓走了两步,在窗前站住了。

“爸爸,我理解您。”李向南望着父亲的背影说道。

“爸爸,您早点休息吧。”李向南轻声说道。

“不不,我还不睡,你坐会儿吧。”李海山招呼儿子和他隔着茶几在沙发上坐下。“抽烟吧。”李海山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儿子。

李向南连忙接过来。父亲从来没有对他让过烟,他有点诚惶诚恐。

夜很深,也很静,父子相对而坐。李向南看到父亲鬓角明显增多的白发。房间里笼罩上一种深沉安谧的气氛。

院子里传来向东开关屋门的声音,听见他站在台阶上对着院子刷牙,很响地漱着口。

“我不坐了,我这儿有个稿子,想送给您看看。”李向南说。

李海山顺手从写字台上拿起老花镜戴上,看了稿子的封皮一眼:“《古老而贫困的土地的灵魂》,”他慢慢念了一下标题,抬起眼,“写谁的?”

“爸爸,您还记得我去古陵前,您交代给我的一件事吗?”

“我让你帮我找一个人,赵小闷。他四十多年前救过我。”

“这篇稿子中写的闷大爷就是他。”

全家的聚会散了,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。

李海山在自己房间里来回踱着,时时站住,叉着腰看看窗外暗黑的院子。

快半夜了。整个北京城的灯火大概都稀落了,天空中那种被灯火映照的灰白微亮被冥冥深碧的黑暗淹没了。能看见对面院角屋檐上一块三角形的夜空中有几颗青亮的星,还有一颗暗红的星。青亮的星,是正在以几亿度以上高温燃烧的年轻的恒星吧。它们在夜空中耀眼地闪烁着,自信而又骄傲。暗红的星,大概是已经燃到后期的恒星了,进入老年了,衰落了,只剩下几百万度的温度了。它在夜空中显得孤寂朦胧。闪烁着青光的几颗恒星竞相辉映着,各自夺取着它们照耀的空间,它们似乎并不理会那颗年老的恒星,它们的青光在相争中融成一片。暗红的老星在这片弥漫的青光后面孤零零的,它终有一天会熄灭的。

李海山垂下眼帘,微微叹了口气。他感到孤独。

子女们房间的灯窗把一方一方的光亮投射在院子里。他们也都没睡。他心中很有一种想和子女们亲近的愿望。可是,他们中间似乎总隔着什么。这或许是自己的脾气造成的吧?他对子女从来都保持着威严的距离感。或许,是子女们对和他谈话不感兴趣吧?他们并不关心他在想什么。这是他住在这个有儿有女的院子里却仍然觉得孤寂的又一个原因吧?老年人需要子女们的礼貌,但最需要的却不是礼貌。

夏夜似温又凉的微风习习吹来,轻拂着她松散的头发。她伸手拢了拢,感到自己的头发麻一样干燥,尽管在温热的夏季,仍无一丝润泽。她又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脸,皮肉也是干燥的,松弛的,感不到什么弹性。她心中照例漾上一种近似麻木的惆怅。她扶了扶眼镜,眯着眼恍惚了一瞬,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。她的身心

“你理解什么?”

“您有点寂寞。”

李海山微微抖动一下。

“爸爸。”

“太晚了,你刚下火车,我还要看你拿来的这篇稿子,你去吧。”

“向东明天一早要和同学们去爬香山。”李海山打破沉静,“你去吗?”

“我不去。”

“爸爸的脾气太大了吧?”李海山温和地问。

“您一贯就是这个性格。”

“不。”李海山微微摇了摇头,“文敏说得对,我最近的脾气是有点不好。”

“他还在?”

“他已经死了。”李向南说。

“因为什么,病吗?”

“不是。闷大爷几十年来一直在凤凰岭种树,最近在一次哄砍森林的混乱中,为了阻拦闹事的人,摔死在石头上了。爸爸,您看了以后就知道了。”

李海山把稿子往写字台里面推了推,摘下老花镜放在稿子上面:“那我仔细看看。”他在屋里神情恍惚地慢慢踱起来。

他又踱起来了。

“爸爸,我可以进来吗?”门帘外李向南的声音。

“进来吧。”李海山站住了。

“爸爸,我看见您还没睡。”李向南走进来。

“年纪大了,觉少了。你坐吧。”李海山的声音苍老而疲惫。他很想让儿子坐一会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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