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年男人惨然一笑，“对不住了娘子，怕是要连累你了。”
倏然间，一道身影踏水而来。只见船身微微晃动，他已稳稳立在船尾。
虞长宁抬首望去，那男子着青衫、插玉簪，手中握着一柄折扇，端生得眉清目朗，面如冠玉，飘飘然有谪仙之态。
“曹大人莫要再躲，随下官入京面圣吧。”
青衫男子声线清冽如水，语气平淡无波。
中年男人并未松手，“到了地方，某自会放人。”
一缕日光洒在了船头，小船出了桥洞，眼前忽而一亮。
虞长宁见男人唇色煞白，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一旁，袖口隐隐有血迹，她心中有了判断。
“阁下手持利刃，我们三个弱质女流焉敢反抗？我见阁下似乎受了伤，不如让我家女使为你包扎，如何？”
“多谢娘子好意，不必了。”男子冷冷拒绝。
“娘子，不可！”
那名唤作“辛夷”的紫衫女使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发髻凌乱、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，他手中握着一柄匕首，牢牢抵在她喉间。
洞内昏暗，虞长宁隐隐看见自家女使被人挟持，忍不住低呼出声，几欲上前。
而她身后的黄衫女使急急唤住她，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。
“某无意冒犯娘子，只因被贼寇追杀，迫不得已暂避于此。还望娘子将船驶去三江口，某定不会伤害娘子和家人。”
***
奉化江畔日照烟暖，山光翠流，一顶乌篷小船自灵桥下悠然而出，拂过烟柳，惹琼花零落，遥寄春情。
船上慵懒地坐着一位豆蔻少女，她一身月白色对襟衫子配草青色百迭裙，双螺髻缠着新摘的茉莉花，两条红绸带飘于脑后，随着微风轻舞。
一顶幕篱被随意地撇在一旁，她握着一柄新鲜滴翠的荷叶，堪堪挡住参差日光。一截嫩藕似的玉臂露在外头，惹得鸟妒花愁。
船头着黄衫的女使轻摇小楫，逐得水中鱼儿乱蹿。篷内又坐着一位紫衫女使，手握银碾，将饼茶细细碾碎成末。
虞长宁拨开青黛的身子，上前一步，“我们是被那人挟持，并非同党，还望官爷明察。”
江云暗暗，浪打船头，浸湿了几人的裙角，寒意从脚底升腾而起。
“是不是同党，审过方知。”
“放肆！”辛夷从身上摸出一块玄铁腰牌，上面以金漆描画着一个隶书的“方”字，“我家娘子是沛国公府的家眷！”
男子轻笑一声，丝毫不将那块腰牌放在眼内，“即便是真的，沛国公也管不到皇城司的事。”
话音刚落，他举起匕首往自己胸腹捅去。
三个小娘子吓得抬袖遮眼。
似有银光闪过，“哐当”一声，匕首被打落在地。
虞长宁长于武将之家，一眼便看出了青衫男子手中那柄折扇不简单，扇骨应是精钢所炼。
“大人若有冤屈，尽可在官家面前辩明，何必自戕？”
傅二娘子被人打了！
这个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明州府里炸了开来。
有行脚商人茫然问道：“傅二娘子何许人也？”
提着长嘴铜壶的茶博士来了精神，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，“那位的父亲是咱们的知府大人，祖父是当朝宰执，姑母是当今贵妃！”
嗬！
那位姓曹的官人面色惨然，无力地松了桎梏着辛夷的手。
辛夷虽然怕得腿脚发软，但还是在他松手的一刹那，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船头。
青黛上前一步将辛夷拉到自己身后，用身子挡在了最前头。
曹姓官人环顾四周，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。
他仰天长笑，“奸权当道，大雍危矣！尔等鹰犬休想辱我！”
虞长宁见他油盐不进，一下子没了办法，只希望快些将这瘟神送走。
河道渐宽，江水荡谲。水面波光粼粼，烟霭沉沉。乌篷小船在江面浮沉摇摆，心绪也随之起起伏伏。
几艘渔船由远及近，待能看清时，似乎已将小船包围其中。
中年男人脸色微变，虞长宁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。
“阁下得罪的是什么人？”
中年男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少女，等待着她的决断。
“我们主仆三人初到明州，并不识三江口。不如就将这船赠予阁下，阁下自行前往如何？”
“某可为娘子指路，还望娘子莫要耍什么小聪明。”
虞长宁盯着那道幽幽寒光，几息之后，转身吩咐黄衫女使，“青黛，摇船。”
而后她又看向中年男人，“还望阁下言而有信，暂且放了我家女使。”
三两个垂髫小儿挎着竹篾篮子在灵桥下叫卖，与远处瓦子里的筝乐声交揉一处，相映成趣。
小船摇摇晃晃，又见一座开阔的青石拱桥。昏暗的桥洞仿佛猛虎张开大口，将这小船吞噬而尽。
船身倏然晃动，似有重物落于船上。
“啊！”
“辛夷！”
竟是皇城司的人！
皇城司为
青衫男子目光微冷，对眼前之人的举动似颇为不满。
“辩明？落于恶犬手中，我焉有自证的机会？倒不如死了轻松，免得在你们酷刑之下成了攀咬忠臣的工具！”
青衫男子眼中闪过不耐，他蓦然捏住对方的下颌，稍稍用力，竟卸了那人的下巴。
此时一艘渔船贴近，青衫男子右臂发力，将曹姓官人扔上了渔船。
正当虞长宁以为青衫男子也要离去时，他竟将目光落在了她们三人身上。
这样的祖宗莫说是这明州府了，放眼天下，有几个敢打她？
“所以到底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？”
茶楼里的人面面相觑，就连目击者都说不清是谁动的手，只知是位小娘子。毕竟那位娘子当时带着幕篱，旁人窥不得真容。
临窗桌边，坐着一位青衫男子，手握杯盏，远眺窗外，似乎对这坊间杂谈毫无兴趣。
饮尽杯中清茶，他拍下几枚铜钱便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