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就是七啊，大人，”奴隶好意道，“您没弄错，夫人和少爷们也都追过去了呢！”
他不死心，“那——那真有个戴蓝冠的人和她一起骑在马上？”
“是啊，”光答，“是我曾经见过的一位大人呢！”
“你认识他啊？”
问出口时，真真荒诞到自己都晕。
她的兄弟们都奔出来了，疯了似的又跳又叫，跟住巡游队伍狂喊，让跪拜礼见鬼去吧！那是七！柽柳田庄的七！我们家的七！
为什么他们一喊她就听见了呢？那拢住她的少年微俯下脸，听她耳语，蓝冠（1）在艳阳下折射出箭镞般寒光，直刺他的双眼。
刚才还扑腾着要跳出来的心脏，霎时没了动静，尸骸般横堵在他喉咙里，说不出话，吐不出声息，呼不进身畔沸腾的空气。
蓝冠！
他终于见着了蓝冠！
便是此刻，听见身前的祭司说：
“小七——”
像被谁扼住了咽喉，窒息般吐出的这一声，空无着落地入耳，尚不知是祈愿破灭处叹息的回音。
道旁众人一路倒伏，眼见奈巴蒙祭司追着那巡游的底比斯三神而去，他骤然一马平川的视野里，走来了七，他想娶来做妻的七，被她身后挽缰的少年拢住，侧身骑在高大骠健的异域马上，黑瞳盛满了懵懂的天真，脸蛋荡漾着虚荣的满足，明艳娇黄，像一串系在辔头上的金合欢，轻轻摇晃。
“七！”
落，今年的两大节庆，就此落幕。
他们沿着人群的最外围往渡口走，喧哗与预演的欢呼声近在咫尺之外此起彼伏，话还未出口，先被欢宴节的音波吞没了自己的言语，只好各怀心事默然往前，都想等巡礼过去静下来再说。
朝向渡口眺望，能看到一艘未张帆的雪松木大船正施施然调转船身，慢慢泊入西岸码头，漆金首尾翘在半空，两束纸莎草花冠般形状。
法老来了。
可还没到跪拜的时候，先过来的都是一些鸣锣开道的小角色，之后才是暂做了圣家族随扈的朝堂贵人们，曼赫普瑞挤在人堆里，辨认着鱼贯经过眼前的一张张老脸，突然就瞧见了横眉怒目的父亲大人！
“上年收获季的时候在地里，七让我瞧瞧是谁在用镜光晃她的眼睛，我顺她指的方向一看，就看到这位大人了，那会儿他正和税官大人们一起在邻家田上，多半也是管税的吧？”
“你认错人了！”他恶狠狠地说，“他那会都没在都城，还能到你家邻地里收税？”
“哎呀，大人！”光笑，毫不识羞，“那么帅气的男人，哪个姑娘会认错啊？”
曼赫普瑞气结无语，眼下除了中暑带来的种种美好可能，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。被重创的魂灵空空地滤出来，回头看见的，仍只有自己，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，看着七一步一颤地，从他十五岁的手心里溜过去。
他的征途就是在蓝冠的召唤下鏖战四方！他的归宿就是为了蓝冠的荣誉战死沙场！而他命定的期望，就是在合眼离去时，有幸看见蓝冠在异域的晴空下闪耀出胜利的光芒！那是两地之君踏平蛮荒统御异域的诏告！从古到今，只属于荷露斯的荣耀！
那骑在马上拢住七的少年，就是与他同龄的法老？
目送着巡游队伍绝尘而去，他跌跌撞撞还想追去，这时光跑过来扶住他，“大人，”她小声劝，“您像是中暑了呢！”
他很愿意中暑，这样就有了可能：七与法老的一同出现，其实都是幻象。
“你看到七了没？”他充满希望地问，“我准是眼花了，竟然将那马上的姑娘看成了七——”
他拔腿飞奔，追着喊她：
“七——！”
她充耳不闻，一心在浮沫般扑涌的众生里找她的家人。
七！你看看我啊！转过头看看我啊！认出我的时候朝我笑一笑，七，你耳聋了吗？我就在你手边，你看看我啊！
“七——”
登时缩身想躲，可已先被父亲大人的目光一把揪住，隔着无形的空气狠狠往他脸上甩来巴掌。
完蛋！老头子提前回来了？
他慌忙掩到祭司身后，低埋住脸再不敢追望，满心希望父亲大人只当是他自己老眼昏花。朝臣们的队列过去了，他瑟缩着探了一眼，却见父亲大人仍不罢休，频频向他这方向回头追望。
谢天谢地！总算没当场冲过来拿他！
向来谨小慎微的父亲大人真要是怒发冲冠了，也会变成无所顾忌的恶兽，不把他这逃兵儿子就地打到半死才怪！他暗暗压着胸口，抑住几乎就要从口里扑出来的心脏，没办法，他还是挺怵他爹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