博木台进屋瞧见华珣已然没了动静,这才转身去向达延汗复命。
“死了?”达延汗坐在营帐中,正用白布擦拭着自己的腰刀,待上面寻不到丁点血迹,才将刀刃凑到烛火边,仔细查看起来。
“属下亲自守着,恪靖公主喝了毒酒,不过片刻就没呼吸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达延汗漫不经心说道,仍然仔细查看自己腰刀,仿佛这位前朝公主亡故的消息,还不如他手里这把刀没有卷边来得重要。
“大汉,可要将恪靖公主下葬?”
傅子诚端起那杯毒酒,恭敬地送到华珣面前,态度和从前在宫宴上为她侍酒时毫无分别。
如今看来,却是颇多讽刺。
“我若不喝呢?”华珣冷冷道。
“那就只能得罪公主了。”傅子诚仍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,脚下却上前一步,一只手钳住华珣的下巴,另一只手牢牢端着那杯毒酒,一滴未撒,对着华珣喉间便灌了下去。
华珣被呛得不住咳嗽,待傅子诚松手,她抚着自己的脖颈,踉跄着向后退去。
华珣惨然一笑:“原是我识人不清,竟引狼入室,落得如此境地。”
傅子诚在这般情景下,嘴角竟挂上一丝微笑,对着华珣温声道:“还望公主来世将小臣看得清楚些,莫要如今生这般,三言两语便着了小臣的道。”
华珣还欲再说,博木台已是不耐:“够了,大汗还等着见她。”
傅子诚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,揽袖向门外示意。
华珣扶着桌沿,平复了一下心绪,起身整理好身上单薄破旧的衣袍,扶了扶头上粗糙雕制的木簪,抬脚走了出去。
此话恰如兜头冷水,浇得华珣心肺间一片冰寒。
“你是已经投了瓦剌可汗?”华珣苦笑:“大厦倾颓,我并不怪你。”
“公主这话却是说错了。”瓦剌达延汗身边的亲卫博木台紧跟着进了门,他拍一拍傅子诚的肩,朗声笑道:“多亏了他大开城门,不然我等怎能这般轻易入城!”
华珣只觉得脑中一股热气上涌,她抬手指着傅子诚,竟一时不能言语。
许久后,华珣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:“为什么?偏偏是你......”
不可终日的氛围里。
一时间,两人都有些难堪。
良久之后,皇兄用极为难言的目光盯着她,长叹一声:“珣儿,或许你我都错了。”
确实是都错了,她是被父皇骄纵的公主,从小锦衣玉食,未曾见过民间苦楚,未曾历过人世艰辛,短浅目光只晓得盯着朝堂,却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,如今大厦倾颓,所谓的公主名号,也不过是他人口齿间把玩的笑柄。
若是当初平昌堡急报传来,她和皇兄能放下争执,齐心御敌,或许他们都不至于走到今日......
达延汗一愣,这才想起什么似的,转身问道:“他们汉人习惯土葬?据说他们的皇帝
毒性发作地极快,华珣只觉得吼中涌上一股腥甜,她伸手在嘴角沾了沾,便看见满指的鲜血。
双眼渐渐模糊,连指尖的血迹都连绵成斑斓的一片,华珣再也站立不住,跌坐在地上,后背靠着桌角,艰难喘息。
恍惚间,昔年往事走马灯一般从她脑海中闪过。那些迷眼荣华,熏心权力,那些斤斤计较,煞费苦心,于此时此刻,都像是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,嗤笑她的枉费心机。
若能重来一世,她必不要如今生这般,为这些身外之物,葬送性命......
泪水混着血迹,蜿蜒而下,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毯上,发不出一丝声音。恰如这乱世之中,不会有人在意何时又多添了一缕亡魂。
她并没有见到达延汗,傅子诚将她带到一处暖阁中。里面烧着热热的地龙,摆着绣娘精心绣制的屏风,沉香的香气藏在锦缎制成的帘帐后,被热气一烘,便兜头盖脸地向人扑来。
纵然外面风雪交加,里面却如春天般温暖,被这冷热交替一激,华珣只觉得自己面上微微泛起些刺痒来。
她上前两步,看清了摆在桌上的东西。
白绫一条,毒酒一杯,竟还许她留下全尸。
是了,卢子林已经死了,大越的最后一块领土也被达延汗拿下,现在斩杀她这个前朝公主,难免留下残暴之名。倒不如许她一个全尸,或许史书上还会称颂达延汗的仁义之名。
华珣自认待傅子诚不薄,想傅子诚出身寒门,在朝中无权无势,是她一手栽培,提拔指点,将其拱上户部侍郎之位。
她还记得傅子诚曾经对她说过的话。
“能得公主赤诚相待,傅某此生,愿为公主肝脑涂地!”
朗朗夜空下,少年人的双眸灿若星辰。
那一瞬间,华珣是有过心动的。
华珣正愣愣得看着桌前白瓷的茶杯,忽然被木门推开的吱呀声唤回了思绪。
“公主殿下,可汗有请。”
华珣听到这声音,不由愣怔,她抬头,只见来者不是别人,正是户部左侍郎傅子诚。
“是你?”华珣下意识起身,声音里竟透出些许颤抖来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傅子诚冷声道:“我奉瓦剌可汗之命,请公主前去相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