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瑾祯不欲别人看见妻子的醉态，因此侍女都远远缀在两人身后。他虽然默不作声地也喝了不少，却没什么醉意，沉稳地搀着妻子之余，还能时时回应。
“凤求凰？卿卿想听吗？”
“不是我想听啦，我是在想，许是卓文君是个琴痴，听见琴声绝妙，才愿意抛下一切跟着那才子离开。”
顾清枳漫无边际地说着。
“是吗？那一定弹得很好才行。”
“本宫年少时有幸喝过江南一酒家，酒名是浮生一大白，那是本宫喝过的最好喝的酒，至今不曾忘记。”
端庄素雅的贵妃此刻尽是惆怅与怀念。
顾清枳对此很有兴趣，“那酒家叫什么名字？在江南哪里？现在还开着吗？”
一连串的追问让还在谢贵妃哑然失笑，那股子惆怅也消失得彻底，兴致勃勃地与顾清枳说起江南的风情来。
“说来好笑，那酒家就唤作“江南一酒家”，每回说起，别人都要误会一次。我记得那时候……”
顾清枳只抿一小口，然后乖乖将酒杯递给身旁的男人。
“冬日不可饮凉，温酒也别有一番滋味。”慕瑾祯委婉地劝诫。
他将酒杯放入一旁的温水中，看着琉璃杯璧渐渐泛出水汽，又用指腹在杯缘试探，确定酒温合适才罢休。
“如何？”谢贵妃有些好笑地看着顾清枳如馋猫一般。
顾清枳细细回味一番，说出非常认真的判断。
她语调悠然，字字句句却很是坚定。
谢贵妃反应很快，她摇头满是不赞同：“身后名对女子的益处远不如一桩忠贞美满的姻缘。”
这已经是二人观念之分，不过顾清枳并无争胜心，不以为然道，“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？兴许卓文君经过这一遭，心念通达，看破尘世，别有一番见解。”
“何况，”顾清枳冷淡下来。
“既是自己做的决定，也该承担一半责任。那才子固然不君子，可抛下亲生父母的贵女也未必有多纯善。”
里间
谢贵妃音调中带着些江南的软绵，说起典故来很是动听。
“文君酒之名来源于一段姻缘佳话，才女卓文君爱慕一位才子，于是离开权贵之家，与这位才子当垆卖酒，便有文君酒一说。”
“一曲凤求凰，千载文君酒。”谢贵妃悠悠念着千古绝句，有些嘲讽意味地补充一句，“可惜，才子非君子。”
顾清枳其实也知道这段故事，只是她更喜欢谢贵妃与她讲述，同一段故事，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总有不一样的感受。
谢贵妃不同于大多数世人对这段爱情故事的推崇，江南世家女子多博览群书，谢贵妃不例外，因此这爱情故事的后续，她也一清二楚。
男人温和的嗓音伴着女子娇柔的说话声，一路走过长长的宫道，将斜阳落在后头。
天气越发寒冷起来，日短天寒里，慕瑾祯在吏部也犹不放心窝在家里的妻子，他办事效率本就高，如今心有惦记，速度更快起来，吏部被他带动得上下都忙碌起来，一时之间叫人侧目。
不过好处便是从官衙离开的时辰提早很多，雍王殿下便是带头离开的一位。
慕瑾祯匆匆赶回府上，外面溯雪纷飞，棕色的孔雀氅上布满雪花，刚进温暖的室内，就融化成雪水浸湿一片。
他特意靠近炉边，身子暖和起来，才掀开帘子进去。
于是，江南故事伴着清冽酒香娓娓道来，竟就这么消磨掉几个时辰。
傍晚斜阳洒在宫道上，将顾清枳与慕瑾祯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。
若是靠的近了，还能听见两人的说话声。
“方才母妃说文君酒的时候，我其实在想那个才子弹奏的凤求凰。”顾清枳嗓音中还带着些醉意。
她喝了三杯有余，醺醺然的状态让她整个人都倚靠在身旁男人身上，偏偏谈兴正浓，一直与慕瑾祯说着小话。
“清冽不醉人，酒香不浓艳，回味很是悠长。这酒合该蒙蒙细雨时品鉴，雨中饮酒自带愁，不过若是文君酒作伴，这愁意也能消解一二。”
她这番描述，顺利将身边两人的酒虫也勾引出来。
慕瑾祯默默地喝下一杯酒，心中很是赞成妻子的话，他更爱烈酒，这种文雅不醉人的酒向来入不得他眼，也只是妻子喜欢，他才渐渐涉猎，心中自有一番比对。
以他目前喝过的这类酒来说，文君酒最雅致秀气，仿佛根本不冲着醉人而去，倒更像是让人神志清明起来的功效。
谢贵妃倒是赞不绝口，她与顾清枳的口味达成了高度一致，“这酒，果然不错。”
传闻卓文君乃其父独女，她离开之后，卓父大受打击，早早身故。
谢贵妃也不是热衷于争辩，不过是见解不同，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。她轻言细语将话风一转，“这文君酒的酒方还是后人再创，也不知有几分当初口味。”
正好，菱和和几个侍女小心端来一套琉璃杯。
琉璃杯晶莹剔透，顾清枳喊住准备倒酒的侍女，挽起衣袖，亲自斟起酒来，从乌银珐琅壶潺潺而出的酒色，如竹叶盈樽，气香不艳。
抿上一口，只觉冰凉的酒意瞬间浸透五脏六腑，醇香幽雅，令人回味悠长。
才子最终不甘落魄，将昔日的贵女如今的糟糠抛弃，考上功名另娶佳人。
自此，再不闻文君酒香。
“娘娘可知那才子姓甚名谁？”顾清枳散漫地瞧着窗外的冬竹，转过头来有些神秘地问道。
谢贵妃愣住，疑惑地问，“难不成有这才子的记事，本宫还未尝见过。”
见美人果真上当，顾清枳微挑蛾眉，“我也不知，世人都不知道，却唯独记住卓文君之名。”